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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关乎救赎

来源:本站原创  发布人:许英姿  发布时间:2016-06-03  浏览次数:

 

章雪富
生活在一个消费主义的时代,一个似乎一切都被消费主义迅速吞没的时代,我们是否正在丧失许多东西呢?例如我们是否已经丧失“阅读”?或者当谈论阅读的时候,它究竟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无论如何,阅读至少不能等同于“获取信息”,或者甚至可以说不能把阅读视为信息的习得活动,因为获取信息无须阅读,浏览即可。
阅读更像是在心灵里面举行的一种仪式,阅读者在凝神屏气的节制中期待语词绽现精神,期待存在的降临;在无物可栖也不栖于可欲之物中,阅读者屏息于心灵那惊艳的虹彩,有着静观之美。或许也可以说,当阅读者阅读时,他是在尝试重建一种理解,一种关于世界的美学理解。因此当阅读者阅读时,他不是在遭遇一个作为冷漠的不相关对象的外部世界,而是在邂逅自己的心灵,是出乎意料地发现不同的自己。阅读过程中,那持续出现的美丽似乎浓缩了阅读者此生的期待,而这样的阅读总是仿佛超出我们所属的世界,超出我们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属性。
遗憾的是,我们今天所谓的阅读却使我们更深地陷入这个世界。因为我们今天的阅读如同消费主义那样也是消费的,消费性的阅读主要是功能性的,也是工具性的,甚至是娱乐性的。我们主要为获取信息而阅读,更多时候所谓的阅读还使我们投入更深的无聊。当阅读成了整个消费主义文化的一部分,会使得我们与这个世界的空洞更紧地关联。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其实已经丧失了阅读,更可怕的是我们甚至丧失了阅读能力。而丧失了阅读的我们,无论有信仰的还是无信仰的,感觉都像丧失了故乡。
有人会问:阅读真的如此神妙吗?没错,因为阅读关乎救赎!阅读是对于一个忙碌的、不从容的、可欲化世界的最后抵抗。我们日常的大部分活动都不外乎是可欲的活动,是满足欲望的活动,然而欲望不仅使我们丧失了之于这个世界的从容,更使我们的世界单调无比。
不从容和单调都来自消费主义的暴力,使我们身上的不可取代的特性成了偶性,使所有有关“质”的理解都成了“量”的生产。消费主义的文化,实际上是暴力的文化,是商品之于购买者的暴力,是生于物而死于欲的控制,是美的剥夺。而任何丧失了美的活动都是乏味的,所有乏味的东西又都是单向度的。
缺乏真正阅读的世界是一个商品实现了其暴力的世界,因为它使人丧失了抵抗这个世界的最后力量,那就是美用以抵抗世界的“合目的性”。而救赎就是始终保持着的对这个世界的抵抗,至少保持着某种态度上的抵抗。正如宗教的救赎使人能够生活于盼望,阅读的救赎则在于让我们能够回归从容,使饱受商品化奴役和消费主义囚禁的我们保有最后的从容,那种不属于物的优雅,并能暂时得以规避于可欲之物对我们的控制。
那么,阅读又何以具有救赎的力量呢?因为阅读能够重建我们的审美能力。康德曾经这样定义“美”,他说“美”是透过不带任何利害的愉悦或不悦所建立起的关于对象的判断。美是一种判断,审美是一种判断力。透过阅读,我们重建了一种判断力,一种不同的有别于日常生活经验的判断力,一种在日常生活之外并保持着对可欲世界批判的判断力。
康德说这样的美不包含任何利害关系,由此审美也就是不包含可欲关系的判断力。不包含可欲关系的判断力能够把我们从可欲的世界中拯救,把我们从具体对象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尤其是把我们从可欲对象的暴力中解救出来。阅读正是这样的一种救赎,它让我们在毫无利害关系的活动中遭遇人性,重建我们人性的美丽,那是摆脱了他物约束的高贵。如同康德所说高贵就是我们能够完全地投入到对于自身的自由。在阅读中,我们用美抵抗物欲,用优雅抵制权力,用想象摆脱奴役,用情感归属自己。在阅读中,我们看见的是一个能够抗拒整个世界的自己。
阅读之于救赎就如同美之于自由。康德曾说那种无利害的美所引发的愉悦属于自由的愉悦,因为这样的愉悦不存在强迫,在自由里面我们完全地向着自己照面。以柔性的活动表现勇敢,以雕塑家的技艺抗拒流水线生产。而今天,我们就生活在各种形式的商业暴力和各种命令的语言暴力之中,甚至我们人性也都曲折在流水线生产的暴力之中。在虚拟世界和可欲世界里面,随处可见的语言的伦理欺凌,再清楚不过地折射了商业化世界和行政化世界的暴力,我们任由情感的细腻和精巧失踪于已经不再具有深情的语言混凝土之中。我们唯一的救赎就是透过阅读的脆弱重现自由那曼妙的身姿,那种不缔结为利害关系的愉悦的力量,如同柏拉图所说使灵魂始终保持直立向上的姿势,并得以有福地穿越千年的旅程。
(作者为浙江大学教授)
摘自《南方周末》2016年6月2日 自由谈 文化解码